在莫斯科这个全球绿化最好的首都里,白桦林会奢侈地出现在市中心的某个地方。在俄罗斯语境里,白桦林是理想与爱的天堂。不过可能连俄罗斯人自己也说不清楚,白桦是从何时起被作为一种文化意象注入了他们的生活。
密林莫斯科的名字
第一次来到莫斯科的那天下午,从机场往进城的方向只开了几分钟,我发现自己已经进入到一片真正的“森林”:道路两旁高达25 米,胸径50 厘米的白桦林。
其实如果乘坐国航的班机,那么从莫斯科西北方向的谢烈梅切沃机场出来后不久,就会路过一个叫“希姆基”的地区,大概就在这里,莫斯科人为了刚刚经过的那一片白桦林和自己的政府闹翻了脸。事件追溯回2010 年夏天,俄罗斯政府决定在莫斯科与圣彼得堡之间修建一条高速铁路,需要穿过莫斯科州希姆基地区的一片原始森林,这引起了民众的强烈不满。他们要求政府修改铁道路线,绕开森林,被拒绝后,愤怒的民众与部分极端环保主义者一起冲击了希姆基市政府的大楼,又在莫斯科的市中心举行了大规模的抗议集会。最终迫使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宣布铁路工程全面暂停。
砍树修路、占地盖房的事情无时无刻不在我们身边上演着,莫斯科市的城市绿化率则早已经超过了40%,粗略地计算一下,平均每一个莫斯科市民都享有超过44 平方米的专属绿地,对于莫斯科人,甚至是更广义的俄罗斯人来说,大片的白桦林、满眼的绿色是生活中绝不能够被破坏的东西,因为历史上,他们曾经犯过错误,从而差点儿失去了这些宝贵的资源。
莫斯科尽管冬季气候寒冷,但是由于地处大陆性气候带且常年降水充足,自古以来就是一座树林花草茂密的城市,而“莫斯科”这个名字也正是源于古老的卡巴尔达语,意为“密林”。然而随着城镇的发展,人们一度为了抵御气候的寒冷,肆意砍伐树木,生火取暖,把林木环绕的莫斯科变成了一座“沙漠城市”。十月革命胜利后,莫斯科人开始用自然观念看待城市绿化,在所有空地上都种上了树木花草,其中主要是白桦树和西伯利亚落叶松。即使在饥寒交迫的1918 年,列宁仍下令严禁滥砍乱伐。从此之后,莫斯科市一直都严格遵循着“绿色城市”方案来保护城市的绿化。在那之后不到百年的时间,莫斯科用自己市内的11 片自然森林,8 条专属城市绿化带,98 座公园以及700 多座的街心花园找回了自己的尊严。
想起一位俄罗斯少妇对我说过:“说实话,我并不觉得现在我们的绿化有多么好,我觉得我们可以做得更好,因为这些树木就是这个城市的肺,没有了它们,我们根本无法生活。”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我们正站在一个公园的草地上,她的孩子就在不远处的草皮上打滚,远处的林荫下,几个衣着整齐的老人彼此挽着手,慢慢地走在一片绿影之间。我努力地张望,却看不到丝毫汽车以及楼宇的影子,而这里,就是莫斯科的市中心。
漫步全球“最绿”首都
从克里姆林宫一路步进亚历山大花园,俨然是漫游莫斯科这座全球“最绿首都”的美好开始。现在,花园已经和不远处的马涅时广场合为一体,错落有致的花圃间是莫斯科人最钟爱的散步地。偶有手捧鲜花的俄罗斯妇女从身旁经过,向不远处的无名烈士墓献花。穿过花园,顺着弯曲的莫斯科河步行不远,就可以看到救世主大教堂那金灿灿的洋葱头了,这里是莫斯科市内最重要的东正教教堂,每年东正教圣诞节的时候,总统的身影也会经常出现在教堂内。
在莫斯科,可能需要将公路与行道树之间的主次颠倒过来:是成片的白桦林中间点缀着公路。不仅如此,从布良斯克到西伯利亚,从伏尔加河到贝加尔湖,幅员辽阔的俄罗斯处处是白桦林的身影。春天的白桦林始散芬芳,人们深入其间,静听林语。树干里流淌的清甜的汁液,只需轻轻割开树皮就可吮吸,当然,浪漫的俄罗斯人还会用剥下的树皮为纸写下絮语。
白桦林本来就是理想与爱的天堂。夏天的白桦林起伏如浪;秋天的白桦林枝梢淡红,叶片灿金,伴着苦霜勾勒出凝重的底色,与雪白的树干相映;冬季的白桦林落尽繁叶,直指青天,俨然一支威武之师。路过充满孩子们笑声的高尔基文化公园,路过造型奇特的俄罗斯科学院,远远可见莫斯科大学那颗高高的五角星在一片绿海之中被高高托起。有人说,莫斯科大学的主楼是最美、最壮观的斯大林式建筑,也有人说,莫大主楼就是一块巨大的婚礼蛋糕,但是走到列宁山的观礼台上,背对着莫大的主楼向北望去的景致才是莫斯科最美的。古老的城市毫无保留地呈现眼前。树,除了树还是树,我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卢日尼基体育场被周围的绿色重重包裹。而在我身后,几辆加长的悍马车帅气地一字排开,一对穿着婚纱的新人在亲友的尖叫声中拥吻在一起,噼里啪啦的掌声和闪光灯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将他们身后默不作声的莫大主楼也勾勒出了些许浪漫的颜色。
等到周末的夜晚再来,这不大的观礼台上满是名贵跑车和金发女郎。莫斯科市内许多路段都没有限速,因此飙车在莫斯科理论上是合法的,每个周末年轻人都会聚集在这里,开着自己的改装车,在女郎们的簇拥下聊天、赛车,身材高挑的美女们会伸手拦下过往的车辆,热情地邀请车上的人加入他们的聚会。而交警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抽烟,只要这些年轻人不出事儿,不捣乱,绝不上前干涉。
白桦传说俄罗斯民族的天性
可能连俄罗斯人自己也说不清楚,白桦是从何时起被作为一种文化意象注入了他们的生活,俄罗斯人都知道白桦是自己的国树,却谁也记不起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由于地广人稀,而且大片国土自然条件恶劣,难以成为经济开发的对象,俄罗斯保留了更多原始状态的大自然,这个从森林中走出来的民族也一直没有完全放弃文明早期形成的对大自然多神教神秘主义的体验。
正如别尔嘉耶夫所说:“在俄罗斯民族灵魂中还保持着强有力的、与俄罗斯大地的神秘性和俄罗斯原野的广袤性相联系的自然的元素。在俄罗斯人的‘天性’中,自发的原始力量,较之西方人,尤其是受拉丁文化影响成长起来的人们,更为有力。天然的异教因素也进入到俄罗斯式的基督教之中。”
据俄罗斯史料记载,最早的白桦树在凯尔特人、古斯堪的纳维亚人以及斯拉夫人的生活区内大量蔓延生长,基督教徒通过观察白桦树上叶子的稠密程度来决定春夏之分,久而久之也就将这种意象升华到了基督教教义的死亡以及复活的象征。在某些传统的斯拉夫人的村子里,人们认为白桦树的制品,包括白桦树的树皮都是可以辟邪的,是可以用来对抗黑暗以及邪恶力量的护身符。因此人们平时喜欢在洗澡的时候用白桦树的树枝抽打自己的身体(这一习俗也延续至今),并将白桦树的树汁涂抹在自己身上用于驱散自己身上不洁的东西,甚至在某些时候,白桦汁都被用来在宗教仪式前清洗相关的礼器。
而在俄罗斯的一些村落中,白桦则不知不觉成了纯粹的死亡的象征,人们开始相信白桦树是魔鬼的栖息地,魔鬼就藏身于那茂密幽暗的白桦林里,自己死去的亲人都是被躲在村旁中的魔鬼召唤了过去,魔鬼将亲人的灵魂附在了白桦树的里面,之后魔鬼再用这些附着死人灵魂的树木去制造各种器具。现在在俄罗斯的许多偏远村落中,人们依然相信传说中所提到的巫婆所骑的飞扫把就是用白桦木所制成的。所以在流传下来的许多当年的画作中,我们时不时能够看到神职人员手持斧子,准备砍倒白桦树的情景。
接受基督教之前,俄罗斯是一个多神教信仰的民族。在早期的多神教中,树神是唱主角的。而俄罗斯人的神灵眼光更多地给了白桦树,因为它太密切地嵌入了俄罗斯人的生活。取暖、照明离不开它;书写文字用它的树皮;它的树皮还能制作笛子和三角琴,唱歌跳舞须有它助兴;从它的树皮内还能流出清凉可口的汁液,好一种天然饮料!即使不从“万物有灵论”的眼光来看,白桦树也堪称“有灵”,鬼斧神工地在树皮上绘出大眼睛图案。从旧时起,白桦树就已经被刻入了斯拉夫人的文化意识之中,再也无法抹去。